我喜欢这条船,因为它承载着太多的梦想与坚持;
我喜欢这座城市,因为它与广州冥冥中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
我喜欢在这座城市中生活的人,因为他们心中有一股永不磨灭的激情与胆量……
邂逅哥德堡
2001年初,因为领导的安排,我接受了一个拍摄 “哥德堡号”重返广州纪录片的任务。那时的我,对于哥德堡唯一的了解就是它是一条船,同时也是一座瑞典城市。所以,我只是把这件事当作一项普通的工作去完成,完全没有料到从此以后,“哥德堡”这三个字会在我的职业生涯中产生如此重要的意义和影响。
纪录片最开始是在广州进行的,我们开始努力搜集一切与哥德堡号相关的历史资料和历史遗迹。黄埔古港、十三行、博物馆、档案馆,只要能找到与“哥德堡号”发生千丝万缕联系的地方,我们都没有放过。而当我们觉得在广州再也找不出任何蛛丝马迹的时候,我们把眼光放到了其他的城市,比如香港。在香港历史博物馆和海事博物馆,我们找到了大量珍贵的历史图片和文物,保存得十分完好。
在香港,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位叫谭兆璋的收藏家,他原是一家美国银行香港分行的总裁,因为喜欢收藏和研究地图,干脆自己成立了马可波罗地图馆,自称为“图行者”而舍弃了“奔驰”,每天坐地铁、“巴士”为地图奔忙。在他收藏的西方地图中,有不少反映广州当年的面貌的,在哪儿都难得一见。比如在一张1740年西方人的画中,你可以看到包括“哥德堡号”在内的各国商船已经登陆广州,那时候有十几个国家在广州设立商社,大宗买卖通过这个口岸交易,呈现出一派繁荣的商贸活动的景象。
好像回到了海上丝绸之路繁盛的年代,渐渐地我对这艘270年前的古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因为对它愈了解,就愈喜欢它散发的神秘的历史气息,以及那浓郁的中西方文化融合的色彩。
熟悉而又陌生
第一次踏足瑞典第二大城市哥德堡之前,我想象不出,在18世纪的时候,哥德堡和广州如何能够跨越相距如此遥远的时空——互相找到对方并且建立起充满传奇色彩的经贸交往。而当我2002年秋冬在哥德堡逗留了两个星期以后,我开始相信这两个城市的缘分是冥冥之中上天的安排,即使跨越了四个世纪,依然无法割裂。
正是因为两个城市从历史上就有如此深厚的渊源,所以你会深切地感到两个城市对彼此的影响。我到哥德堡的第一天,走在大街上,让我感到极为吃惊的是,竟然先后有两个素昧平生的瑞典人主动走到我面前,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问我是否来自中国,从他们的眼神里,我可以看到那种血缘关系般的亲切和热情。受宠若惊的我有些不知所措,在交谈中,我发现他们对中国的了解远远超乎我的想象,而他们对中国文化的痴迷与向往也让我深深感动。
随后的日子,我们详细采访拍摄了重建“哥德堡号”的新地造船厂,工匠们绝大多数是志愿者,只领取小部分的劳动报酬,他们中有许多人辞去了原来的工作,投身于这个充满想象力的冒险计划,除了重建“哥德堡号”的魅力,他们的心中都有一个梦想,就是随船到中国去。年青的木匠茜茜里亚是男子汉部落中仅有的三位女性之一,她坦言:“我喜欢航海,我希望能随船去中国。”他们在打造古船的每一个零件时,其实都在梦想自己能实现乘船远航的那一刻。
我们还拜访了史凯尔船长的家,这是郊外一所被白桦林围绕着的两层老宅。九十高龄的船长沉默寡言,他指了指客厅的一角,让我们看他的祖先从广州带回来的一件家具——装饰着中国仕女图案的黑漆柜子。他的儿子卡斯腾·史凯尔,哥德堡一间大学的社会学教授在一旁解释,哥德堡许多有名望的家族都与东印度公司渊源深厚,像他的家族,“1731年至1803年,也就是瑞典东印度公司最昌盛的时期,家里有50个亲戚在东印度公司的船上工作,他们都到过中国,其中有三个死在广州,有一个死在路上。”他说自己的父亲跑船的时候几乎到过世界上所有的港口,最可惜的就是没有到过中国,没有到过广州。卡斯腾·史凯尔请我们在他父亲的留言本上留言,一边打听广州的情形,言谈中流露出浓浓的向往。船长的留言本上有各种各样文字的留言,在我们之前唯独没有汉字的。和史凯尔父子告别的时候,我看到年迈的船长笼罩在金黄色的夕阳里,他一直没有说什么,但我好像触摸到了老人的心思——那里有他的海、他的船,以及他一辈子没有到过的中国。
快要离开哥德堡的时候,和新地船厂的相关人士告别,走出厂门,我惊奇地发现,两株高大的乔木上挂满红豆,古诗有云:“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广州极常见的红豆为何也盛放在北欧的深秋,它们是否来自“古代海上丝绸之路”东方始发港的广州?没有人能够回答我的疑问,但满树红豆的确使我对哥德堡平添了几分亲近,
再续前缘
2005年9月24日,我第二次来到哥德堡,怎么都无法隐藏那种久别重逢的欣喜。在船厂门前,竟然又看到了三年前的那几棵红豆树,还有依稀几颗红豆挂在树梢,我开始更加相信缘分天注定的古话。在哥德堡给朋友寄了一张明信片:“哥德堡,我唯一去过两次的外国城市,这一次再来,她优美如故……”。
这次来哥德堡,同样是带着任务来的——我们将要直播一个星期后的“哥德堡号”的启航仪式。而在这一过程中,又发生了一些让人颇为称奇的事情。启航仪式的前几天,天气状况一直都不稳定,雨下个不停,作为整个特派记者组的负责人,我心急如焚。
10月1日是中国国庆节,可是身在异乡的我们,却毫无过节的心情。我们冒着大雨调试着机器,一丝不苟地准备着第二天的直播工作,虽然一天下来,大家一个个都淋得象落汤鸡一样,但是没有一个人抱怨,大家更担心的是明天仪式能否如期进行,因为一旦耽误,造成的后果和损失可能是不堪想象的。
那天夜里,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直到凌晨才昏昏入睡。可是10月2日早上,当我睁开双眼,一缕明媚的阳光映入眼帘——哥德堡上空竟然一碧如洗、万里无云,我当时简直惊呆了,怎么样都无法按捺自己的喜悦,我们一帮同事激动得到处嚷嚷“天晴啦!天晴啦!”呵呵,就像疯子一样。
直播的场面让人永生难忘。十万市民和游客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汇集到码头、河岸和桥梁,大家都希望为“哥德堡号”送行。哥德堡是一个很宁静的城市,人口数量也不多,所以平时你绝难见到这样壮观的场面。
启航仪式上,瑞典著名钢琴家罗伯特·维尔斯献上了一支《中国月亮》,为即将远行的哥德堡号送去祝福。传统的祈祷仪式过后,船上的船员们与船下的市民们不约而同地唱起了一首古老的英国船歌。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唱得如此动情,不少人眼里甚至还闪动着泪光,那幅画面至今让我记忆犹新。
当哥德堡号扬帆出海,不少酷爱航海的瑞典人都驾着帆船和游艇,簇拥和陪伴哥德堡号一直到出海口,仿佛众星捧月一般。我很自豪,当地的电视媒体低估了大众对 “哥德堡号”的感情,没有进行电视转播,许多市民打电话给当地的电视台表示不满:“为什么是中国人到我们这里直播?”
期待重逢的一刻
这个月,“哥德堡号”就要从地球的另一半不远万里来到广州了。
我喜欢航海,随船去过中国的西沙群岛和南沙群岛,但是因为工作缘故,我不可能实现心中的梦想,随“哥德堡号”回到我的城市广州。
虽然有淡淡的遗憾,可是一想到自己会在那天继续负责一个盛大的电视转播,在珠江江畔,远远地凝望着它一点点向我靠近,仿佛它穿越了几个世纪,从另一个时空翩然而至,只为了奔赴一个从未承诺的约会——我们存在着,相互观望,并且彼此想念。并无悔改。虽然不能同登彼岸,我们将一同走在彼岸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