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8年初冬,在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的一间装修简陋的公寓里,一名男子正伏案写作。他个子不高,但肩膀很宽。他的面孔还算年轻,不过乌黑的发须间已经开始显露出灰白的颜色。时断时续是他写作的惯常状态。他时而在纸上奋笔疾书,留下左撇子特有的难以辨识的字迹;时而又突然停笔,起身绕着书桌踱步,然后坐下去,划掉前面写下的一些内容,再次起笔。他独自沉湎在自己的工作中,家人们不会过来烦扰。他家里还有一位年长他数岁的妻子,两个小女儿,一个尚在襁褓中的男婴,以及一名女仆——这名仆人的存在显示出了这家主人的社会期望与他们自身经济现状之间的差距。他们知道这份作品又未能按时发给出版商,他写作时向来就有这个毛病。
完全不像我们熟悉的教科书一丝不苟的风格,《卡尔·马克思:一个19世纪的人》这段文字,密苏里大学欧洲史教授乔纳森•斯珀伯用细腻文笔,向好奇或不好奇的读者讲述卡尔•马克思在布鲁塞尔的故事。
这本书我看到的是来路不明的PDF,可读性颇强,披露了教科书上不曾涉及的一些逸闻趣闻:卡尔·马克思的妹妹路易丝一直对自己亲哥哥的共产主义观点持反对态度,并因此在有生之年,坚持不懈对哥哥的童年生活给予各种差评。
1848-2018,170年后,春天,布鲁塞尔市中心著名的大广场。
我跟在陈先生身后。导游陈先生祖籍顺德大良,在香港土生土长,“非典”期间因当地旅游业生意惨淡北上再就业至今,粤语说得像黄子华似的幽默搞笑,普通话却非常烂,但所有新颖的政治术语包括眼下最流行的术语,他都可以一口气流利说出,可见“广之旅”毕竟老牌国企,员工培训教育确有一套。
陈生:你们认识不认识马克思?
有人点头,有人摇头。
陈生:看见前面的“天鹅之家”没有?马克思和恩格斯,租了酒店一个房间,两个男人一个房间,一番密谋写出了《共产党宣言》。
众人:哦,哦,哦。
游人如织,除了墙上小小的铜质铭牌,谁人记得这段如烟往事?
严格说来,《共产党宣言》可能并不写作在“天鹅之家“,根据较为可靠的史料,马克思没有单独或与恩格斯租住过这里的客房;但站在另一个角度,《共产党宣言》和“天鹅之家“又有莫大关系,可以说没有“天鹅之家“就没有《共产党宣言》。
今天,“天鹅之家”依然生意兴隆,露天咖啡馆座无虚席。
1998年,包括“天鹅之家”在内的大广场,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
2018年,马克思诞辰200周年。官方媒体报道:
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与比利时-中国协会5日在布鲁塞尔联袂举办“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实践”研讨会暨纪念马克思诞辰200周年研讨会。来自比利时、法国、瑞士及中国的专家学者50余人出席。
然而报道中并无提及,与会代表有没有前来“天鹅之家”重走马克思足迹。
不过“天鹅之家”仍然可以作证,卡尔·马克思从未远去。2008年10月21日,席卷全球的经济危机中,站在反共产主义立场上的《泰晤士报》刊出报道:“他(卡尔·马克思)回来了!”标题下面一幅照片是当时的法国总统萨科齐,照片中这位右翼政客正在阅读《资本论》……
世界金融体系正在瓦解,资本市场不再交易,国家掌管了部分银行的主要业务,政府担保储户存款,资本家丢掉饭碗,工人失去房产,“难道这正是马克思所描写的时代最终到来了吗?”
《共产党宣言》为世界设想的未来——自由人的联合体,卡尔·马克思在第二章写道:
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
离开“天鹅之家”时我陷入沉思。历史就是当代史,卡尔·马克思既是一个19世纪的人,也是当代人,而他当代人的一面经久不衰。
这就是今年春天,“天鹅之家”的故事。